
1955年,国家决定实行军衔制。消息传到病中的徐海东,他并没有像旁人那样欢欣鼓舞,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,眉宇间写满了犹疑与不安。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病痛与离开前线的岁月,心里反而越发沉重。恰在此时,周恩来前来看望。刚见面,徐海东便坦率道:“总理,大将军衔,我受之有愧。”周恩来握住他的手,语气笃定:“海东同志,授予你大将军衔,非常恰当。”一句话像石落深潭,徐海东没有再争辩。随后,他名列新中国开国十大将之中。
为何他会如此不安?这与他坎坷而坚忍的一生密不可分。徐海东出身寒微,家中世代以烧窑为生,从小便挑着竹篓上山挖野菜、拾枯柴补贴家用。六岁的小肩膀早早压上了生活的重量,长大后又成了第七代窑工,手上常年留下被火与泥反复烘烤的裂纹。1925年,他投身革命,被派到湖北第二师习武。那是一支旧军阀部队,但训练条理尚存,他埋头研读《步兵操典》,在刺枪、列队与射击中精进,不到一年便升为中士班长,这段系统训练也为他日后指挥作战打下了骨骼般坚实的基础。
展开剩余82%1926年,他加入中国共产党,大革命失败后形势一度灰暗,他却没有动摇信念,反而动员亲邻组织起17人的工农武装,转入山野之间打游击。三年后发动年关暴动,因力量悬殊败下阵来,但他迅速在党的领导下再度发动群众、重建武装,积小胜为大势。1930年各路军阀混战,他辗转大别山连克数仗,名声渐起,却也因此遭到仇恨。反动派烧他祖屋、屠其亲族,竟有66位徐家亲人遇难。毛泽东闻之亦叹:徐家为革命付出惨重代价。血与火的代价,让他更坚信革命不是儿戏,除了有枪,还要会用枪。
1931年起,他任团长,屡屡披坚执锐。已过而立之年,他仍常亲握大刀冲锋在前,战士们看见“团长带刀先上”,士气便像火苗遇风般猛窜。敌军闻“徐老虎”名号,多有怯意。1935年,他率红25军屡战屡捷,11月又率红15军团抵达吴起镇,使红军主力暂得立足之地,扭转低潮。巨大的胜利背后,是他透支身体换来的代价。一次鏖战两昼夜,他连轴指挥,刚散敌阵便在会上当场昏倒,昏睡两天一夜醒来后又大口吐血。自幼劳作练就的硬朗让他把这当作小恙,拂袖继续上阵,直到1936年再吐血,病势陡重,他仍咬牙坚持。
东征在即,红军编成抗日先锋军分三路东渡。左路任务最艰险,彭德怀权衡再三,交由徐海东的红15军团担纲。周恩来笑言:“他自大别山杀出来,勇猛多谋,‘先疲后打’常使敌人吃亏,敌人管他叫徐老虎。”毛泽东打趣:“这是放虎归山,对不住阎老西了。”周密筹划后,红军一夜渡黄河。阎锡山震惊,下令悬赏五万元缉杀徐海东。徐海东闻讯打趣:“小气,老蒋都开十万呢。”随即率一团直逼太原,高举旗号、声势浩大,迫使阎军重兵固守,间接为另外两路红军打开突破口。待阎军猛然惊醒,他又“虚晃一枪”回身撤离,让对手空耗兵力徒呼奈何。
4月,他与红二十八军会合,抓准时机以“先疲后打”连歼追兵。阎锡山急向蒋介石求援,十万大军入晋,形势陡转。红军旋即决定返陕。5月暴雨天,部队渡河时水涨危急,他策马奔赴渡口途中为避士兵而急勒缰绳,巨力掀翻,他重重摔在石上,鲜血直流,两门牙尽落,在担架上昏睡三天三夜。东征总结会上,毛泽东俏皮地说:“海东把两颗门牙落在山西了,怕是找不回来了。”会场一片笑声,那笑声里也有心疼。
此后他参与平型关战斗取得胜绩,却因旧疾复发转赴延安休养。延安医疗条件有限,疗效不彰,他又牵挂前线,屡请归队。1939年战事趋紧,前线缺将,他几次请战未准。8月为烈士追悼后,他当面向毛泽东请缨:“上阵冲锋我就有精神。”毛泽东笑问:“打仗也能治病?”旋即准其随刘少奇赴华中。妻子忧心他旧伤累累、肺疾缠身,他却温和地说:“离开战场反倒要想出病,上了前线就好了。”抵华中后,他仍以夜以继日的强度投入组织与指挥,多次破袭日军“扫荡”,病情却因此反复,咳嗽、哮喘如影随形。
1940年,他在一所学校作战况报告,讲到激烈处忽觉胸闷恶心,强忍片刻终喷血倒地。诊断为肺病急性加重,必须休养。刘少奇闻讯叮嘱严格执行医嘱,行军给他配大担架。然而徐海东对“吐血”已见怪不怪,自以为卧床几日便能起身。谁知这回愈演愈烈,动辄便吐,甚至一日半盆,连他也生出“恐怕要不行”的念头。可想到战事未已,他依旧笑着对医护说:“前线战士更需要你们,我命大。”部队在艰苦条件下仍为他加配营养,他心里过意不去,屡屡推辞。
皖南事变后,他因病无法行动,忧心如焚,幸而战报渐好,士气回升。他长期卧担架,却仍坚持在前线指挥。延安得知他病情,毛泽东亲拟电文:“静心养病,天塌不管。”收到那份电报,他手抖泪落,感念组织关怀,也因此鼓起了与疾病长期对峙的勇气。其后几次病危,他都倔强挺了过来。1945年日本投降,躺了五个春秋的他听到消息激动得高声欢呼:“终于熬垮日本!”
解放战争时期,党中央考虑他病重,将其安置大连疗养。苏联医生检视后称其多片肺叶功能严重受损,仍能坚持令人难以想象。1947年,刘亚楼来探望,转述东北野战军捷报。他欣慰之余也为无法上阵而歉疚。为求良医,组织又请来德国医生细检,对方留方称仍有调理希望,但西药紧缺,领导多方筹措。罗荣桓赴苏治病还特地为他带回药品,缓解症状。毛泽东也屡次来信嘱其安心疗养。
1955年授衔在即,徐海东已卧床多年。他自陈“自1940年倒下后少有征战,为党出力不多”,因而不安。周恩来郑重回应:“授予大将,不高也不低,很恰当。”于是,他成为少数未直接参加解放战争而获大将军衔的将领之一。1956年后医疗条件改善,他迁至北京观音寺一号,主持、参与编纂《红二十五军战史》《保卫红色的土地》等书,将枪林弹雨中的经验化作珍贵史料。许多昔日并肩的将帅先后离世,他感慨万千。周东屏转述总理的话安慰他:“你是党的财富,你好好活着就是贡献。”他默默落泪,惭愧自己在国家大发展时期多以病榻相伴。
晚年,他依旧挂念人民与国家前途,常独坐沉思:先辈打下的江山要由后人珍惜与建设;生命有生有灭,人唯有以顽强意志赋予其意义。1969年九大召开前夕,周恩来提议他出席。有人担心他的身体,他却坚定地说:“主席提名,我爬也要爬过去。”他剃去久未修理的胡子,背上氧气袋走入人民大会堂。乐声起,毛泽东步上主席台,环顾会场问:“徐海东同志来了吗?”他立起应声:“到了!”雷动掌声中,毛泽东向他招手。这一面,竟成诀别。
会后,他转赴郑州,数月后心脏停止跳动,生命在念叨“我想见毛主席”的低语中走向终点。徐海东的一生,有幸运也有不幸:幸运在于以血性与才略立下功勋,不幸在于以病痛与亲族惨烈为代价。但无论怎样,这位“徐老虎”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人民与国家,功业与风骨同在,足以为后人铭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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